君子狼（第七章）

（文）：龙影（编辑）：唐佳

   “这是些啥子东西？”文字无法准确描述父亲当时的神情，他的声音压抑在咆哮的边缘。“你就给我儿子吃的这些东西？”

   父亲一向稳重，难得失态。如今想来，当时的情况也能够理解。那东西形似鸡蛋但柔软，长着绒毛又有绿色的汁液，对于没有听过见过的人来说，确实怎么看怎么像是有毒的东西。

   可能由于自己孤陋寡闻，有个问题一直没有弄清楚。绿色代表生命，但为啥绿色也代表毒物呢？所有的影视作品中，西方中世纪炼金术士的工坊一定冒绿烟，黑暗森林女巫的瓶子里一定是绿色的液体，而现在几乎所有游戏中关于中毒，毒物的标志性色彩都是绿色。

   生命与毒物用同一种颜色来表达。有句宣传口号，珍爱生命，远离毒品。如此看来就是珍爱绿色，远离绿色，不矛盾么？还是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巨大的矛盾体，从来都不该去盘根究底，否者必然自寻烦恼，自讨没趣，自找苦吃。

   无敌是多么寂寞，智者是多么痛苦！

   父亲并没有就此罢休，扔完了有幸被我尝过一口的“绿色毒物”，接着就去夺爷爷手里剩下的。爷爷一边喊一边争抢：“这是猕猴桃，是好东西......”没错，那的确是猕猴桃，而且根据回忆那纯正的酸甜滋味，那还是野生山猕猴桃，鸡蛋般大小，绒毛又细又密又长，果肉深绿多汁富有弹性。但是，在那个年代的一个小县城里，认识这种水果的人真的太少了。

   估计爷爷也是听卖这种水果的山民介绍，所以喊出它名称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。人与人发生争执的时候，只要一方底气不足，另一方必然气势更甚。这与争执双方的性别、关系、年龄都没有必然联系。为什么现代社会中，很多新闻报道都是原配扒光小三的衣服，抓住头发或拳打脚踢或以头撞墙撞地，而小三大多是以手抱头，低声哭泣，不敢还手。难道所有原配的武力值都高于小三？绝非如此，这就是气势的威力，小三只要稍有人性，都会受到社会公序良俗，道德伦理的影响，必然造成她们底气不足。说不定平时一直心思惶惶，最后挨上一顿揍反而解脱释然了呢。如果小三在面对原配时，理直气壮地上去两巴掌就把对方抽懵，保证没有几个原配还敢伸手来扒衣服抓头发。

   “什么桃？什么桃？”父亲喝了些酒可能真没有听清，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。“见都没见过的东西，随便给我儿子吃，中毒了怎么办？”。爷爷手里剩下的猕猴桃无一幸免，绿色汁液溅在爷爷的脸上,偶有几滴顺着他花白的短胡须滴落下来，当时我怎么看都像是爷爷委屈滑落的泪水。

   委屈的人不止爷爷一个，第一次吃到那么美味的水果，可惜只吃到一口。那感觉就像美女投入怀中，刚刚亲上一口，满心以为必将属于你的时候，突然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，只能靠回味来平衡那难以驱散的欲求不满。所以我暗自祈祷，爷爷的房间肯定还有，等父母一走，我再去吃个够。

   人很多时候会忽略一个问题，就是你能想到的事，必然也会有人想到，只是想到的人有多少之差而已。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，诸葛亮智冠群雄，识破他计谋的人都不止一个。周瑜、司马懿、姜维。但为什么周瑜被他气死，司马懿对他又敬又服，姜维继承了他的衣钵。那是因为三国时期，诸葛亮明明就算最聪明的人了，但他自己却深明此理，所以想到的事极少有人能看破。

   而我的智商与诸葛亮相比，有如云泥之别。所以我想到的轻易就被父亲也想到了。父亲追问爷爷：“这东西还有多少？全部拿出来。”

   “没得了，那个山民背来一背篼，就买了这么几个。”但父子之间要撒个谎谈何容易，说成心灵感应还真不是无稽之谈。爷爷越是郑重其事的大声回答，越把这个谎言显得明显，连我都几乎肯定了他必定还藏有不少。

   如果上帝真是这个世界的编剧，那么我还是真心佩服他写的剧情，总是那么出乎意料，又理所当然。果然，父亲立即开门气势汹汹地往爷爷房间走去，爷爷见状慌忙追了上去。

   但是已经来不及了，爷爷的房间不大，爷爷说的那个背篼一眼就被父亲发现。看来谎言往往都藏着真实，山民背来一个背篼，只不过爷爷连着背篼全买了下来。

   我记得一首被称为最短又最深奥经典的现代诗，是这么写的：一个从来不变的人变成了另一个人。细细去品味的话，很烧脑，看似很简单却很难理解。

   父亲就一反常态，在当时由稳重温和变得偏激暴躁。他完全不顾爷爷的阻拦，背篼在他们手中来回拉扯，但父亲终究力气更大，把背篼夺了过来。我听见了大半背篼的猕猴桃全部被倒在巷子里发出的闷响，“咚咚”的闷响声声撞击着我的小心脏，让它产生了共振般的跳动。

   可怜的猕猴桃们有一大半在落地时已经摔碎，父亲抛开背篼，用脚快速地去踩破那些看来还有点轮廓的幸存者。

   爷爷放弃了去改变那些猕猴桃的命运，站在一旁气喘吁吁地怒目而视，或者叫横眉冷对吧。人在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，除了表现出自己的情绪，还能做什么呢？

   剧情往往需要插曲去发展，我就是那个插曲。我冲上去一把抱住父亲那条捣蒜般的大腿，彰显出我非同凡响的勇气。

   勇气不等于力量，在力量差别过大时，勇气无法弥补。更何况老子哪会怕儿子的勇气，他大手一掀，我就横飞着撞向巷壁。后背传来一股震颤，惹得我心脏噗噗直跳。

   我承认当时心里涌上来一阵恐惧，而且这种恐惧还让眼泪挤满我的眼眶，尽管视线变模糊了，但我知道透过朦胧看向父亲的是短暂急促的恨意，因为我不会像别的小孩子会哇哇大哭。

   可以嚎叫，可以冷酷，可以悲伤，但绝不软弱。可以流血、可以流泪、可以沉默，但绝不哭泣。这也许就是我与身俱来的狼性。

   这时候母亲上前拉住了父亲的手，哭腔已很明显：“你干什么打儿子？你个当爸爸的难得回来看他一次还打他。”然后母亲情绪也被自己的话弄得失控，一边狠狠地掐父亲的手，一边吼：“不行，这事跟你没完，你非得说清楚.....”

   父亲挣脱不开，也无法说出“不是故意”那样的话来浇灭自己的气焰。他明显是被掐疼了，咬牙道：“你放不放手？”

   “不得行，今天跟你没完。”不是母亲一意孤行，是父亲多此一问，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不会放手，因为人是随时随地都会潜意思要面子的。

   母亲还没放手，父亲就已出手。用另一只手把一记直拳迎面霸气地轰向母亲的鼻梁。

   “哎哟！......”母亲向后摔倒，爬起来就见满脸鲜血混着眼泪在恣意横流。

   母亲的鲜血瞬间就染红了我的双眼，我像头狼一样扑向父亲，抓起他挥拳的那只手，用尽全身力量，狠狠地，不带一丝犹豫地咬了下去......（待续）